子厚左官,而得吳武陵為友,心氣一振,書謂“拘囚以來,無所發明,蒙覆幽獨,會足下至,〔按元和三年,武陵謫永州。〕然後有助我之道”,語誠不誤。《非〈國語〉》,倘非武陵及呂道州[148]輔之張目,其書終於伏而不出,亦未可料。甚矣友道之不可闕,而在孤立無援時,影響尤捷,有如此者。夫武陵,固儒而俠者也,子厚刺柳,武陵為言於裴度曰:“西原蠻未平,柳州與賊犬牙,宜用武人以代宗元,使得優遊江湖。”又遺書工部侍郎孟簡:“古稱一世三十年,子厚之斥十二年,殆半世矣,霆砰電射,天怒也,不能終朝,聖人在上,安有畢世而怒人臣耶?且程〔异〕、劉〔禹錫〕、二韓,〔泰、曄〕皆已拔拭,或處大州劇職,獨子厚與猿鳥為伍,誠恐霧露所嬰,則柳氏無後矣。”武陵固欲師子厚,而卒為侃侃建言,歷久不渝,則子厚賞武陵文才而賢其人,並確認“足下之愛我厚”,良亦非誣。

武陵後為韶州刺史,以贓罪受鞫訊,吏少年自負科第,殊不假貸,持之甚急,武陵不勝其憤,題詩路左佛堂曰:“雀兒來逐颶風高,下視鷹鸇意氣豪,自謂能生千里翼,黃昏依舊入蓬蒿。”〔事詳唐孟棨《本事詩·怨憤門》。〕此固去子厚之歿已遠,〔約在太和初,去子厚之歿廿餘年矣。〕而一憶及子厚書中:“在黜辱,居泥塗,若螾蛭然,雖鳴其音聲,誰為〔去聲。〕聽之?”武陵早將此書形象,移之蓬蒿中燕雀矣。吾慕武陵之豪,千載後偶一追思,宛如在目。

武陵雄於文,史載其自稱東吳王孫,遺吳元濟書一通,長達千言有餘,峻整壯偉,足與子厚之雄深雅健相匹。子厚書言:“一觀其文,心朗目舒,炯若深井之下,仰視白日之正中”,語雖獎借,卻絶非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