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順之《與王遵巖[171]書》云:

屠沽鄉人有一碗飯喫,其死後則必有一篇墓誌,達官貴人與中科第人,稍有名目在世間者,其死後則必有一部詩文刻集,如生而飯食、死而棺槨之不可缺。此事非特三代以上所無,雖唐、漢以前亦絶無此事,幸而所謂墓誌與詩文集者,皆不久消滅,然其往者減矣,而在者尙滿屋也,若皆存在世間,即使以大地為架子,亦安頓不下矣。此等文字,倘家藏人畜者,盡舉祖龍手段作用一番,則南山烟炭竹木,當盡減價矣,可笑可笑,僕文何用更置一莖草於鄧林[172]棼棼之間哉?

應德此書淋漓盡致,可與子厚右文互相發揮,並令治書蒼頭一諷誦之,張口痛抒胸中晦氣為快。

或閱應德此文,謂“當盡減價”句之“減”字,恐是“漲”字之誤。余曰:何也?曰:待燒之書太多,以南山煙炭竹木為薪,而不足供應,則求過於供,煙炭竹木之價不當高漲乎?曰:否,昔南昌龔一足[173],與八大山人[174]善,此兩人皆高才,每聚詩文為薪,煮苦茗啜之。夫杯茗需薪幾何?當燒之詩文過多,薪料亦相應而多,南山煙炭竹木,行且無人過問,將價不減何待?客唯唯。

或又曰:近日廣西陳柱尊[175],所著詩多,自為巽語曰《待焚稿》,以請益於鄉前輩馬君武[176],君武欣然為題“不焚何待”四字歸之。為問此視柱尊詩為貴金,別求煤炭以煉之乎?抑煉他貴金,而從陳詩析薪乎?余曰:未見陳詩,恕不能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