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
蕭纂以纂為名,不知於義胡取?晚近文壇,有“篹”與“纂”異同之爭論,姑附於此,以資考證:
姚姬傳所為《古文辭類纂》,“纂”原用“篹”,非“纂”也。吾見桐城蕭穆[164]《校刊〈古文辭類篹〉序》說其事曰:
先生命名《古文辭類篹》,“篹”字本《漢書·藝文志》,康紹鏞[165]氏不明“篹”字所由來,誤刊為“纂”,至今《古文辭類纂》之名大著,鮮有知為“篹”字本義者已。
尋《漢·志》:“《易》曰:河出圖,雒出書,聖人則之,故《書》之所起遠矣,至孔子篹焉。”注:“孟康[166]曰:篹音撰”,此誠用“篹”字不誤。惟其後列舉小學諸家,有“《訓纂》一篇,〔揚雄作。〕揚雄《〈蒼頡〉訓纂》一篇,杜林《〈蒼頡〉訓纂》一篇”,共三篇,字皆作“纂”,不作“篹”。然則“篹”之與“纂”,截然兩字乎?抑一字兩書乎?又尋孟堅於本《志》自作說明:“揚雄取其有用以作《訓纂》篇,順續《蒼頡》。”夫順續者,即訓纂之謂也,以“順”釋“訓”,以“續”釋“纂”,取義甚顯,而字通作“纂”,不作“篹”。以此推知:孔子繼《河》、《雒》而為《書》,篹含續誼,在本《志》中“篹”與“纂”兩字同本一義,似不待辯。由愚揣之:字作“纂”者,眾之所同,而孟堅偶爾弔詭[167],己獨用“篹”,凡此皆文人之筆致,而無與於邏輯之術解。姚姬傳選古文辭成,亦以己之弔詭故,而選用“篹”,康紹鏞謂其字之不諧於俗也,毅然以“纂”代之,桐城諸子之先於蕭穆者,明其然而不之責,於是《古文辭類纂》之一標題,幾於約定俗成,而巋然不動,敬孚謝世未久,恨未得以此誼質之。
柳文用“纂”字處不多,其《答貢士蕭纂求為師書》,字用於私名,與《吳志·陸瑁傳》中之蔣纂,《北史·辛雄傳》中之辛纂,又《北史》張纂、楊纂、及《魏書》杜纂等,期於與人共喻,文家無法易之。他如《天問》篇之“纂就前緖”,義與孟堅所謂“順續”之“續”同符,了無立異餘地,子厚行文,向以“啗土炭、嗜酸鹹”為戒,吾乃敢斷言如是。
復次:篹固是名詞,不含動作義。《禮記》:“灌用玉瓚大圭,薦用玉豆雕篹”,注:“篹,籩屬也,以竹為之,雕飾其柄,故曰雕篹”,孟堅引申而移作動態,恐《漢·志》以前無作此解者,姫傳固不熟《班書》,焉用此捧心而顰為?敬孚謂“篹”是本義,亦自強作解人。又敬孚言“篹”字本《漢·志》,何不言“纂”字亦同本《漢·志》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