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篇字句中,尙有數義須補簽者,惜篇幅過長,難錄全文。

一、書言推延賢雋之道,子厚答之亦詳,時子厚困貶所,憑亦明年始得由貶所還朝,是子厚求援甚切,而憑能援與否,殊難逆料,彼此都不畏涉及此嫌,侃侃盡言,可見兩公心只為公而不及私。《柳集》中惟《祭穆質文》,曾提及質曾有意論薦,遇左官而止,餘均不涉具體見救事迹。

二、“彼不足我而惎我哉!茲咈吾事”,此謂聽言者之意若曰:“彼輕視我不知人,而教訓我,直要打亂我辦事程式”,“惎”取“教”義為得。

三、“士不預備而熟講之”,“士”為“預備”及“熟講”兩動詞之目的格,非主格也,此等句法,往往以目的格提到上面,而原位置,別以“之”字代之。

四、“理不一斷於古書”以下共七句,成為方望溪與李穆堂之爭辯問題,蓋方以柳文自批本示李,李對方有不同意見也。其說云:

“理不一斷於古書”,據云晦;“然則文章未必為士之末”,據云意脈與上不相承接。按所謂“晦”與“不相承接”處,再四循覽,不能領略,要之此等書記,自是大文章。

茲請先以鄙意詮釋第一句:理者治也,凡子厚言“理”,大抵因避御諱代替“治”,本文:“士,理之本也”,“理”亦“治”之代言。夫理不一者,謂治道不一也,蓋古今言治道者多有,而必定以古書為斷。“理不一”,句絶,“斷於古書”,句絶,此思路明晰,何晦之有?又按劉夢得《子劉子自傳》:“叔文實工言治道”,“治”字不避,此等處文家或避或不避,羌無一定,特在《柳集》,避者居多。

“老生”屬下讀,何義門將“古書老生”連讀,非是。

“堯舜大道”之“大”字,應是“之”字之誤,此因學者不解“堯舜之道”,及“孔子之志”為駢語,故將“之”字改作“大”耳,廖本作“堯、舜之道”,未誤,或瑩中見到原本。《寄許孟容書》云:“以興堯、舜、孔子之道,利安元元為務”,此以“道”字統堯、舜、孔子綜言之,若分言,應平列為堯、舜之道,與孔子之道,又兩“道”字不使重複,下一“道”字乃改作“志”,此一加比照,入眼即明。

“文章未必為士之末”,文章即指上文古書而言,士從古書中,可以得到堯、舜之道,孔子之志,故不為士之末,何謂與上文不相承接?

此一段文之句讀,應為:

理不一,〔句〕斷於古書,〔句〕老生直趣堯、舜之道,〔逗〕孔氏之志,〔句〕明而出之,〔句〕又古之所難有也,〔句〕然則文章未必為士之末,〔句〕獨采取何如耳。〔句〕

老生指老於讀古書者,字不涵惡意。趣音娶,謂有一定方向,而疾行以赴之,如《詩》:“左右趣之”[41],是。此與“趨”讀取平聲者,有專與泛之別。“明而出之”之“之”,指上堯、舜之道、孔氏之志。步步循省,文義一貫,何晦而不相承接之有?以方望溪與何義門碩學大儒,而讀不通此一小段文字,匪夷所思。

五、“乃少得知文章利病”,少,猶稍稍也,常言“不少概見”一語,因不解“少”字意義,往往誤用,此謂稍稍一點也看不見,即僅有而絶無也,若作“多少”之“少”字解,將謬以千里。

六、“猶為今之人,則世之高者至少矣”,此謂莊周、屈原等輩,倘生於今之世,今人將不以為高,於是今世高者至少矣。

七、“而宗元獨以無有是念”,“以”字涉下“自以罪大不可解”句誤衍。

八、“雖甚崇寵之,孰與為榮?”崇寵者,謂寵妻也,謂人即知我寵妻,人亦不以為榮而嫁我也。

九、“以人望人,尙足自進,如其不至,則故無憾”,上兩句,即上文“然彼古人亦人耳,夫何遠哉?”意,下兩句,謂“如其求之不得,則本來無所缺望”,以謀事在人,成事在天,吾人當無所容心也。李安溪謂此處晦,語意明白如此,晦從何來?

十、“今復得好官,猶不辭讓”,何義門云:“上云無有是念,而此云然,豈謂量移善地為好官耶?”余曰:非也,子厚所謂好官,以行道及物為衡,必須入相當國,始稱此語。

十一、“若吳子之文,非丈人無以知之”,陳少章《點勘》云:“吳武陵先從濮陽徙貫信州,楊憑觀察江西日,信在所部,武陵蓋嘗以文字受知也”,此少章過於拘泥,賞人之文,何必部民?釗案:“吳子之文”,“文”字原作“直”,校改。

十二、“雖無有司,而士可以顯”,李安溪云:“此皆子厚之所以敗,而始終拳拳若此,故知其為有心人也”,吾謂安溪此語,頗中肯綮。

十三、“苟焉以敘憂慄為幸”,夫敘憂慄有何可幸?“敘”明是誤字。查《與裴塤書》:“捨憂慄則怠而睡耳”,“敘”當是“捨”字聲近致誤。

釗案:本編採李安溪評語不少,蓋安溪不廑重子厚為文,兼明子厚取義。何義門與其弟書:“安溪治《春秋》,所取者陸淳”,以故安溪於柳文每下一義,往往突過諸家。安溪者,李光地也,由翰林累官文淵閣大學士,治學不衰,學宗程、朱,文尊韓,而兼尊柳,固自難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