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儷

吾見某一短書，以“長儷”二字槪括柳文，一時未得其說，偶閱近人汪瑔《松煙小錄》，有如下一段記載：

顧亭林《菰中隨筆》云：“今人作四六，多用長調，甚至數十字為一對，不知何以云四六也？此調昉[161]於陸宣公[162]奏議，蓋論事之文，不拘一體固然耳，用之表啓，實自萬曆中年。夫四六乃文之近體，其變而每下又如此，何論古文哉？”亭林此論，作駢體者所當知也。自漢至六朝，駢儷之文，每聯二句或四句，至六句止矣，唐初尚然，中唐以後稍變，然亦無過長者。惟柳子厚作《國子祭酒兼安南都護御史中丞張公墓誌銘》有云：“文單環王，怙力背義，公於是陸聯長轂，海合艨艟，再舉而克殄其徒，廓地數圻，以歸於我理；烏蠻酋帥，負險蔑德，公於是外申皇威，旁達明信，一動而悉朝其長，取州二十，以被於華風。”又云：“公患浮海之役，可濟可覆而無可恃，乃刳連烏〔“烏”字疑“島”字之譌。〕以闢坦途，鬼工來幷，人力罕用，沃日之大，束成通溝，摩霄之阻，硩為高岸，而終古蒙利；公患疆埸之制，一彼一此而不可常，乃復銅柱以為正制，鼓鑄旣施，精堅是立，固圉之下，明若白黑，易野之守，險逾邱陵，而萬世無虞。”一聯竟逾百字，此則唐文中所罕見者。王鳳洲[163]評柳州此文，謂“遙對尤長而整，六朝之變極矣，然終不近自然。”蓋明嘉靖以前，人尙知長聯非法，亭林謂始於萬曆中，信矣。

四六之稱，始於李義山，其《〈樊南四六〉自序》云：“四六之名，六博、格五、四數、六甲之取也。”是其取義固自有在，初非以四字、六字為句，乃稱四六也，亭林所云何以為四六者？似是誤會。

子厚駢、散俱工，本編迭有說明，不更贅述。惟長儷云者，亦興之所至，偶爾涉筆範為是態云耳，於作者工力如何，了無關涉。妄人遽執以概其全貌，以局賅通，適成邏輯之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