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東吳陳景雲少章《〈韓集〉點勘》:《送李愿歸盤谷序》下,有如下勘定:
同時有兩李愿,一隱盤谷,一為西平王晟子,南宋慶元中,建安魏本[45]此序後,附刊高從一記,以證所送之非西平子,按高《跋》,即汪季路與朱子書中所謂家藏盤谷碑本有後語是也。然但以韓《序》及《和盧郎中送盤谷子》[46]歲月考之,則兩李愿事跡自明,無俟引《高記》也。《序》作於貞元十七年,西平子時為宿衛將,至《和盧》詩則元和七年也,西平子方官節度使,皆見唐史,無栖隱事。
此與吾曩撰《韓退之第一惡札》一文,適相剌謬,因再駁斥如下:
韓退之所作《序》,愿為西平王晟子,千年以來,人無間言,獨至清初陳少章為之翻案,謂當時有兩李愿,韓《序》所送,並非西平子,其取證在《韓集》中別有《和盧郎中送盤谷子》詩。夫《序》與《詩》所表著,為同一人,語調一致,惟散文與韻文之形式有異,此何足為有兩李愿之左證乎?尋唐室不乏仕、隱兩全之人,如孔巢父其最著也,蓋巢父以棲隱於徂徠山,而同時出為潭州刺史、湖南觀察使,並內遷給事中、御史大夫,如此而謂有兩孔巢父存在焉可乎?唯少室山人李渤亦然。夫渤亦以索價太高而未起耳,倘起焉而獲委諫官,能遽謂諫官李渤,與山人李渤為異物乎?推之裴度之綠野堂,及李德裕之平泉草木,莫不皆然,斯固不可謂居綠野為一裴度,在政事堂為另一裴度,謂平泉草木為一德裕,平章政事為另一德裕也。今少章固能說貞元十七年退之作《序》,西平子為宿衛將,元和七年《和盧》詩,西平子時為節度使,然如上舉孔巢父、李渤、裴度、李德裕各例,都不足證實此兩方為各一李愿。夫欲證實一時有同名人出現,所須朗朗然舉出,一、出生地與字號之各具,二、材能與職業之相殊,如韓、柳同時有兩李景儉,一為李瑀之孫,字寬中,善言王霸大略,惟矜誕,卒貶建州刺史,一為永貞政變王叔文之友,字致用,行能顯耀,決不致與人相混,斯乃庶乎其可也。顧少章所軒舉之另一李愿,適在無何有之鄉,不啻一烏有先生,從而濫署敵體,冀分韓《序》之主名,不亦妄而陋乎?
至少章所引建安魏本此序後之高從一記,未列記之本文,無從分析,魏本吾從未見過,高《記》因未曾入目,然諒所列證迹,未必超越少章勘定幾許。祇得置之不議。
退之《和盧》詩所謂盧郎中者,名汀,字雲夫,廑得姓名而止,他無可考,無法緣此推出另一李愿。蘇子瞻云:“退之尋常詩,自謂不逮老杜,此詩獨不減子美”,今試以老杜《送孔巢父謝病歸遊江東》匹之,何如?倘老杜以《送巢父》詩演作散文,號曰《送孔巢父入東海序》,吾敢斷言:亦未見有遜於韓《送愿序》。四作對照,祗不過彼此一翻作二而已,內容詩、散全同,實無從獲得別一主體,孔巢父之外,無他孔巢父在,李愿之外,亦無其他李愿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