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2025年08月10日
一
柳子宣言於衆謂:“古之所以言天者,蓋以愚蚩蚩者耳”,〔說在《斷刑論下》。〕而柳子亦往往自愚。柳子《祭呂衡州文》,提筆即曰:“嗚呼天乎!君子何厲?天實讎之,生人何罪?天實仇之。聰明正直,行〔去聲。〕為君子,天則必速其死,道德仁義,志存生人,天則必夭其身”,此何其與《天說》“天不預乎人者”適相反背也!而柳子急轉直下,即自吐其實曰:“吾固知蒼蒼之無信,莫莫之無神。”夫柳子既訾天為無信、無神矣,而顧為友呼天,如此其追切而愴痛也,則又何故?柳子又申言以明之曰:“今於化光之歿,怨逾深而毒逾甚,故復呼天以云云”,於是在短短一文中,凡子厚用思之端委曲折,分作數階段而一一道出,恍若以文章為游戲然,抑又何故?
嘗謂人類思想,由矛盾促其前行,矛盾不存,即思想寖息。獨此之矛盾,愚者昧焉,智者自明,而智者雖明,亦往往甘心自愚,忽墮入若明若昧間而不自覺,如子厚非天而又呼天,即屬此類。
文人說理,同時亦復言情,情之與理,相反而又相成。子厚之文,說理刻至,而言情抑又沈摯。非天者理之事,呼天者情之事,情、理統一,鴻文以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