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玄舉歸幽泉寺序

送玄舉歸幽泉寺序

一篇二百字弱之小文,一眼可看到底,讀至“所謂玄舉”四字,立覺觸目驚心,斷無尊重其人,而可能如此稱謂者。吳摯父云:“此僧頗不為子厚所取,故詞含譏嘲”,摯父諒亦從此四字看出。

夫“道獨”云云,兩語甚為精妙。嘗論人與人相暱,不論貧富何若,總覺著天下之物,何故他有而我不能有?於是乎怨生。又人欲得一物,或欲至一地,都可望而不可即,將使之斗感頹喪,廢然思返。前者謂之“道獨而跡狎則怨”,後者適合“志遠而形羈則泥。”〔去聲。〕之二患者,前一念高度絶慾可免,後一境篤信如來可幾,此非具有立地成佛本領,決不能衝破網羅,凌空而去。如玄舉者,豈其人哉?子厚亦與姑妄言之,故曰:“旣為余來,於其去不可以不告”云。

唐之世有宮人入道,包括公主在內,最為人道之逆流,而動以佛為逋逃藪;其他盜賊、兇徒,貪人、敗類,竊踞寺院,侮弄婦女,藏奸釀亂,無所不至,又無論焉。凡此皆有佛之貌而不心,藉佛之名而異行,離偶縱獨,狀類不一。甚者如皇覺寺例,和尙隊裏,竟有皇帝突興,此尤駭人心目,聞聲即喩。子厚謚佛、道為藏垢納汚之地,而視玄舉可能比蹤右舉各類之一,似不待論。

說部或載:夫婦生來仳離,于歸之夕,即身著窮褲,不許其夫昵近;方與他人聚語歡笑,一見夫至,即冷面如冰,一言不發,久之遂乃投迹空門,以了其生,此殆是跡狎則怨之道獨極例。

嘗論國家之有僧之一階,大抵由於上層好長生,輒與僧、道結緣,貴遊喜施捨,遺宅往往依願成寺,名山巨刹,亦自始敕建或衆生募化而起,僧衆之多少,與國家頒發度牒為比例差。一言蔽之:國家不為崇獎,即社會無由見到二氏踪迹。將來社會主義國家,人民非依勞力,不能生存,則凡髠而緇者,不農田、蠶桑以活乎人,而坐食老死一流,將見一無倚賴,公私許與且一掃而空,其名額因不得不漸次減少以逮於絶迹。斯一境也,吾於子厚《送玄舉歸幽泉寺》一文焉卜之。

小杜詩云:“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樓臺煙雨中”[102],僧寺有關市容之美如此,惟此種頹廢市容,只足為人民干戈之掃蕩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