書中“外連彊暴失職者以致其事”一語,所指當不外韋皋、裴均、嚴綬等,而皋等皆當時顯要節鎭,何以云失職?此可知子厚用“失職”字,並非謂閒散失去官守,而特謂彊梁喪失臣節,斷然無疑。

失職字可兩解:一作罷職用,即人與職相脫離,一作溺職看,謂人猶在官,特所行與職不相稱,而初解從後不從前。如《禮記》:“卿大夫以循法為節,士以不失職為節”[29],此幾以職與節為同義語;《史記·燕世家》:“召公巡行鄉邑,有棠樹,決獄政事其下,自侯王至庶人,各得其所,無失職”,此又表示無失職,與各得其所,涵義相同。迨後《漢書·高帝紀》:“諸侯伐秦亡諸身,今以為閩粤王,勿使失職”,《項籍傳》:“漢王失職,欲得關中,如約即止”,此均顯以人與職相離為失職,不同初義。今子厚用以指韋皋等,其為初義而非後義,皎然以明。

皋何以為彊暴失職?略次其事如下:

《全唐文紀事[30]·正直門》引《册府元龜》一條云:

韋皋為西川節度使,順宗即位,王叔文等專政,皋上表云云。皋自以大臣得議國家事,且怨叔文不與三川,恃處斗絶一方,度叔文不能搖動,又乘其與韋執誼間隙,故亟言中外人情。裴均、嚴綬,表牋繼至,悉與皋同詞,忠正之徒,皆倚賴以為援,而邪黨震懼。

王叔文專政時,韋皋遣劉闢赴京師求三川使,謂如得請,當粉身縻軀以報所知,但叔文持正,將斬闢而闢遁,皋因而譴責叔文之表至。又恃蜀道斗絶,朝臣無法動之,詞旨乃更激切,此而謂之正直,然則古來所謂不正直者為何種耶?假定編《元龜》者,將求三川使、及三川斗絶兩事抹去,而濫譽皋表為正、為直,則後人尙得以聾瞶恕之,今在同一文中,將皋之邪惡,先行臚列,而翻以直言讜論佞其報怨之作,自語相違,瞠焉莫睹,此究是何等筆墨邪?裴均者,敭歷中外十餘年,慣擲財帛,廣交權倖,史以“荒縱無度”謚之。嚴綬為挺之從孫,以勢位獵官,殊碌碌無所短長,都不足於國家危急時建言定策。王鳴盛論皋稱:“皋雖有功,位已極矣,地已廣矣,又欲盡領劍南,何其貪也?始知叔文專權,則私請之,鄙甚;後知其孤立,為中人所惡,則乘間傾之,險甚。請監國,豈為國乎?憾其不許闢請耳:皋以闢為腹心,闢之亂,皋實啓之,惜叔文之先見,而其計不行也。……《新》、《舊書》言:劉闢厲階,實皋所為,在蜀侈橫斂財,以事月進,幕僚皆奏署屬郡刺史,又務私其民以市恩,其於叔文,干請擠陷,反覆傾危,眞小人之尤,豈純臣耶?〔此駁《紀功碑》稱皋純臣。〕《新書》一百八十卷《李德裕傳》言:皋在蜀啓戎資盜,養成癰疽,則功固未足以償其罪也。”文見《十七史商榷》第九十卷,其論甚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