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一

二十一

【路泌】

路泌者,子厚先友也,《石表陰記》云:“以尙書郎使西戎,留戎中,度今已年八十餘,旣和戎,十五年不得歸,無為言者。”泌卒以是歿於番,貞元十九年,始以喪歸。泌陷番之歲,子隨方在孩提,後通經成名,與子厚交往。子厚《與呂溫論〈非國語〉》,言及隨,謂李景儉作《〈孟子〉評》,隨以摭前人少之,餘事不少概見。隨之仕路開展,以至入相,皆在子厚歿後,太和九年,卒於赴浙江西觀察使任道上,年六十。史稱其“十五年在相位,宗閔、德裕朋黨交興,攘臂於其間,李訓、鄭注始終姦詐,接武於其後,而隨藏器韜光,隆汚一致,可謂得君子中庸而常居之也”,斯言得之。隨一生事之顯者,為監修國史。初,韓愈撰《順宗實錄》,說禁中事頗直切,內官惡之,往往於上前言其不實,累朝有詔修改。及隨進《憲宗實錄》後,復令改正永貞時事,據隨奏稱衛尉卿周居巢,諫議大夫王彥威,給事中李固言,史官蘇景胤等,皆主張不改,而內官則主改急切,隨及宗閔、僧孺,亦引《前史》直不疑盜嫂之言[166],及第五倫撾公之說[167],指斥前誤甚深乖謬,然則韓氏所誤載者為何,而有如是之嚴重乎?以情揣之,韓《錄》必載俱文珍爭儲,排斥牛昭容黨,期於必得,後來李肇《國史補》所云鄭絪不請而書立嫡事,韓《錄》可能有之,並可能肇以韓《錄》削去,而己掇拾,因謂之補。夫儲旣定矣,內禪成矣,據如上紀載,又可能使讀者想像到順宗之崩,異於升遐,加以憲宗祖孫兩朝,皆坐弑逆,宣宗疑元和逆案,穆宗都牽涉在內。以此種種,倘《順宗實錄》因仍不改,昭昭然備作後兩案之伏線,此應為內官恐涉嫌疑者之所悚懼,而李氏子孫,深慮後世誤認憲宗為唐室商臣之首,其尤所戒愼云。至文宗下詔:“其《實錄》中所書順宗朝禁中事,尋訪根柢,蓋起謬傳,諒非信史,宜令史官詳正刊去,其他不要更修。”雖尋訪根柢,謬傳何事,終未揭明,而凡叔文所行善政,卻受“其他不要更修”之庇護,今猶歷歷可覩,信是一得。

查直不疑盜嫂,第五倫撾公,事涉人倫之變,非同泛常謬誤,而人倫之變之最大者,宜莫過於弑逆。今知恥之子孫,及極惡之宦寺,旣意在抹煞弑逆,即最大人倫之變之痕迹,應即推避唯恐不遠。而乃人世謬妄重重,一時都想不起,以至尋根覓柢,鬼使神差,卒牽引其他人倫之變,以影射而印照焉,於是讀者將不待推證而得其續效,此不過不同程度,而並不異其性質,夫是之謂欲蓋彌彰。

王讜《唐語林》載:

路相隨幼孤,其母問:汝識汝父否?曰:不識,曰:正如汝面,隨號絶,終身不照鏡。李衛公慕其淳篤,結為親家,以女適路氏。

所謂汝父,即泌也,泌陷入戎時,隨甚幼,無從記憶,故答云不識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