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厚與退之論史官,在元和九年,而子厚得罪,則在憲宗即位之始,相距有十年之久。且退之在元和初固為史官,亦且從事撰次,所謂《順宗實錄》者,即赫然退之手筆也。《韓集》中有《進〈順宗皇帝實錄〉表狀》曰:

去八年十一月,臣在史職,監修李吉甫,授臣以前史官韋處厚所撰先帝實錄三卷,云未周悉,令臣重修。臣與修撰、左拾遺沈傳師,直館京兆府、咸陽縣尉宇文籍等,共加採訪,幷尋檢詔勑,修成《順宗皇帝實錄》五卷,削去常事,著其繫於政者,比之舊錄,十益六、七,忠良姦佞,莫不備書,苟關於時,無所不錄。

所云“去八年十一月”,即元和八年十一月也,此距子厚作書與退之時絶近,中間所言忠良姦佞,姦佞指二王、八司馬甚明。退之於子厚交深,當掉筆斥為姦佞時,勢必口將言而囁嚅,彼云為史必嬰刑禍,暗示《實錄》上有幾許違心之論。顧子厚絶不以此為意,彼並未嘗以退之故使曲筆,存心怨懟,惟懇懇以退之不為史,史將更無可觀為言。元和元年八月壬午,史稱左降官韋執誼、韓泰、陳諫、柳宗元、劉禹錫、韓曄、凌準、程异等八人,縱逢恩赦,不在量移之限。此說明廷議之致恨於八司馬者,何等刻至!而此種怨毒,將不緣有明恕之史官如韓愈在職,輕減幾何,子厚豈不知之?由此可見:子厚為後世是非,而屬望於退之,絲毫未將己之榮辱進退,計算在內,諒哉子厚,而退之更不得不懷慚無已也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