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
【韓會】
[子]
韓氏兄弟,名列於《先友記》,其文云:
韓會,昌黎人,善清言,有文章,名最高,然以故多謗,至起居郎,貶官,卒。弟愈,文益奇。
茲所謂兄弟者,親誼何等耶?退之《考功員外盧君墓銘》:“愈之宗兄故起居舍人君”,第一足證會官起居舍人,而子厚稱郎,誤;其次宗兄,一從再從可,服內、服外亦無不可,子厚統稱弟愈,今得愈文作證,始知誼匪同懷。會在《柳集》中,止於疾霆一閃,餘則十八丈相與繳繞而已。
退之長子厚不過五歲,貞元八年,退之登進士第,九年,子厚繼登。兩人因緣舊誼,同角試場,才力相距不遠,馴至同官御史,勢不可能有何惡感存在。永貞變後,退之《寄三學士》詩[44]:“同官盡才俊,偏善柳與劉,或慮語言洩,傳之落寃讎,二子不宜爾,將疑斷還不。”所謂語言洩者,乃根上文閤門拜疏,天子動容,司空綢繆,謂即施設而來,此示退之有因言得官之象,消息一漏,同官可能立啓猜讒,從而視同寃讎,肆力排擠;又或退之疏言災荒,為李實所痛恨,而劉、柳均曾為實撰文,於實有連,因而退之疑此兩友漏言於實,以致實下毒手而己左官。惟柳與劉者,品高學懋,同以天下為己任,益以情親,斷不至此。“將疑斷還否”,語意十分斬截,謂吾曾疑之,旋敢斷為決無此理也。蔡寬夫斷章取義[45],指此為致疑二子之證,苕溪漁隱稍解之[46],至祝充[47]始申言:“不者未定之辭”,並引《漢書》:“知捕兒不”[48]以佐之,此可見從來文人,於韓、柳各有偏袒,往往不免高下其詞,以遷就己說也。至《永貞行》“數君匪親豈其朋?”及“吾嘗同僚情可勝?”云云,即在寬夫,亦見退之“坦夷尙義,待朋友始終”,兩賢好合無迕,卒得一致論定。[49]
自是以往,子厚困於貶所,一步移動不得者十四年,退之亦浮沈名場,不得善處,兩人除文字交往外,毫無事迹與接為搆。以情誼言,祗有相增而不至相減,事態顯白,無可致疑。子厚易簀之頃,遺孤不託他人,而惟退之是賴,亦其夙分深厚致然,兩無矯強[50]。雖其後周六、周七之長養裁成,退之如何用力,無從深考,然咸通四年,子厚之子告,不知是周六抑七?而與退之之孫袞,在蕭俛知貢舉下,同榜登第,可見兩家之連誼不絶,文壇稱頌云。
凡此皆就兩公私誼言之,至其他文藝高下,政見出入,友朋結合,及交接浮屠之異致,並須更端比覈,不在此例。
釗案:柳告一說是周七,時年四十五,蓋周七生於憲宗元和十四年己亥,至懿宗咸通四年癸未,適得此數也。倘子厚尙在,是年應九十二歲,蕭俛長於子厚,年當出百,似不可能生膺知舉,一說知舉者為蕭倣,近是,韓袞,“袞”又作“綰”。
[丑]
韓會之學與行如何,言之紛紛不一,近人汪瑔《松煙小錄》云:
昌黎作《盧東美墓表》云:“愈之宗兄故起居舍人君,〔謂韓會也。〕以道德文學伏一世,其友四人,天下大夫士謂之四夔,其義以為:道可與古之皋、夔[51]者侔,故云爾;或云:夔嘗為相,世謂相夔,四人雖處而未仕,天下許以為相,故云。”李肇《國史補》則云:“韓會善歌,妙絶名輩,號為四夔,會為夔頭。”番禺沈伯眉[52]訓導〔世良〕嘗戲言:四夔之名,人以其善歌,而昌黎乃云許以為相,豈所謂曲子相公耶?然《舊唐書·崔造傳》載:永泰中,會與盧東美、張正則、崔造為友,好談經濟之略,嘗以王佐自許,時人號為四夔,《新史》亦具載之,其說正與昌黎合,《國史補》所云不足據。
《蔡寬夫詩話》,郭紹虞:《宋詩話輯佚》卷下。
《唐摭言》:廬江何長師、趙郡李華、范陽盧東美,少與韓衢為友,江淮間號曰四夔,此又一說。
會為愈之兄,固已,然何誼也?子厚未與明言。世議大抵認為會、愈同父,縱非同父,當亦同祖或同曾祖,顧愈自撰《盧東美墓表》稱:“愈之宗兄故起居舍人君。”〔按起居舍人,《先友記》作“起居郎”,二者必有一誤。〕夫曰宗兄,止同宗耳,誼遠在一、二從以至服出以外,豈退之惡其名穢,故為遠之也耶?中含何秘,殊不可曉。
汪瑔者,字玉泉,號越人,一號穀庵,平生未嘗為官,以幕遊終其身。其所以號越人者,蓋舊籍山陰,而久幕於粵,遂寄籍為番禺,光、宣間,子兆銓,姪兆鏞,俱粵人矣。瑔生於乾隆末造,至光緖戊寅始歿,年九十四。由《小錄》之言以觀,韓會之學與行,至最近仍無定論,沈世良之言尤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