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義門《讀書記》,於《非〈國語〉》所記寥寥,首於《不藉》條記曰:

柳子之言曰:古之必藉千畝者,禮之飾也,其道若曰:吾猶耕云爾,又曰:吾以奉天地、宗廟。則存其禮誠善矣,然而存其禮之為勸乎農也,則未若時使而不奪其力,節用而不殫其財,通其有無,和其鄉閭,則食固人之大急,不勸而勸矣。然藉田猶不能躬親,則時使節用者,其又何望焉?柳子立論,大抵欲快一時之見,伸一夫之說,而不究其源流者也。

子厚論禮,以去偽飾為第一義,因去偽飾,而使其禮之名與數皆不存,了無所恤。《䄍說》所謂“不明斯之道,而存乎古之數,其名則存,而教之實則隱”,亦同此理。此理絶非後世佔畢小儒之所能知,義門謂柳子“快一時之見,伸一夫之說”云云,殆瞽論也。《論語》載子貢欲去告朔餼羊,孔子諭之曰:賜也爾愛其羊,我愛其禮[153],由《非〈國語〉》本條之理推之,子厚將斷然與子貢而不與仲尼,所謂“聖人之道,不盡益於世用”,以此。

義門又於《晉語·狐突》條記云:

柳子之言曰:“今狐突,以位則戎禦也;以親則外王父也”。據《左傳》:晉獻公烝於齊姜,生秦穆夫人及太子申生,犬戎狐姬生重耳。文公謂狐偃為舅氏,特以母之同姓故耳,若狐姬固非突之女也,柳子乃以突為申生之外王父,何所本耶?

義門此辨,尙未見他家涉及。查狐偃為突之子,苟重耳稱偃為舅氏不誤,則子厚謂突之行輩為外王父,固不中不遠,特呼外王父者,宜為重耳而不是申生爾。又狐氏在晉本同姓,唐叔之後,與犬戎狐姬絶非一家,重耳以姓氏偶同,遽爾尊之曰舅,亦流俗移花接木之混稱而已。如此混稱而可通,則子厚以重耳之外王父移牒申生,似非不可。然義門之辯甚雋,人多忽焉。

獻公卜伐驪戎,史蘇占之曰:勝而不吉。柳子非之曰:“卜者世之餘伎也,道之所無用也,聖人用之,吾未之敢非。然而聖人之用也,蓋以敺陋民也,非恆用而徵信矣。”義門記云:“《易》、《洪範》之言,柳子固嘗誦之矣,何立論之易也?”義門此箋,自平易近人,核以子厚與劉夢得論《周易》筮數一書,中亦稍有矛盾。然子厚本條所非,是以道之所用為的彀,聖人用卜以敺陋民,與《斷刑論》中所云“言天以愚蚩蚩”,若合符節。此經中之權,與時上下,或不得不通融為之,至子厚斷絶推天引神之根本大義,則始終堅立不搖,此解義門未必知之。〔釗案:“卜者世之餘伎也”,或疑“世”為“史”字音譌,此通讀下文可知。〕